《韶华渐去,那年那月已成往事》
第11节

作者: 南宁溪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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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站在院子门口,看着阴冷萧瑟的大街,张景义深吸了一口气,握紧拳头,向北边走去。
  十六岁离家出嫁,到今年三十一岁,张景义大小姐,刘太太,第一次独立的面对这个社会,面对这个世道,面对真实的生活。

  土路走起来很是累人,因为它不平,总是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,再加上脚趾的问题,还没走出县城,张景义就已经满头是汗了。她有点儿委屈,想哭又不知道哭给谁看。
  她想退缩,想回去那个虽然冰冷但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小屋,但是耳边就响起了女儿的哭声,儿子那不甘的眼神。
  她想起了很多,想起了刚出嫁时候的惶恐,想起了遥远的冰城,想起了新世界的鱼翅,小汽车,还有道里的那处宅子。想起了旅大那段幸福的时光,想起了初回庄河的那种安心,想起了刚有儿子时的那种快乐。
  想起了生下金宝儿时老爷子的高兴,想起了刘华奇的宠爱和笑声。
  她想去坐车,可是摸了摸怀里的不多的钱,怎么也舍不得,只是麻木的向前走,向前走。
  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变得朦朦胧胧的,远处的大喇叭响着革命歌曲,近处的人群喧哗着,渐渐的都离她远去。
  天渐渐黑下来,风越来越大,能听到大海咆哮着拍打岸礁的声音。
  她很冷,也饿的难受,心里压抑着的屈辱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,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。
  脚已经没有了痛感,张景义咬着牙,看着看也看不清的前方,走着。脑海里全是女儿的哭声:妈,饿。妈,我饿了。妈,我好饿呀,宝贝要饿死了。儿子紧握的拳头,握的那么紧。
  她很累,腿要抬不起来了,真的想歇一下,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说:回去吧,没用的,回去吧。但幻像被金宝儿的哭声打碎,不行,孩子得活呀,还要上学识字。
  刘华奇的声音响起来:“对,这个就是张,就是你的姓,你姓张,要记得这个字。”

  “我的景义是聪明的,字写的也好看,咱们多学几个好不好?”
  张景义努力的往前面看,事实上什么也看不清,天已经彻底黑了,风呼啸着,海边的夜风从来都是这么大,但今天特别的冷。
 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,在心里不停的写着自己的名字,这是先生留给自己的,唯一的东西了。
  她又想起了刘照瑞,那个成熟的大男孩,听说当了解放军的大官,怎么不回来救我?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没有饭吃了。
  “不行,”张景义在心里对自己说:“我不能让孩子饿着,我得把他们养大,要不然以后给华奇上坟都没人了。我得让他们吃饱,把他们交到他们大哥手里。”
  1958年,仲秋,深夜,海风呼啸。
  一个瘦弱的女人脸上带着泪水,蹒跚的走在野外荒无一人的土路上。她忘了疼痛,忘了恐惧,甚至忘了饥饿。她得找到希望,她得把先生的孩子养大。
  九十多华里。
  凌晨四点半,天还是黑色的。
  张景义终于看到了人家,看到了房子。
  凭着记忆,她走进错乱复杂的街道,努力的睁大眼睛辩认着。
  她还是前几年跟着刘华奇回来过一次,参加她父亲的丧礼。
  “澎澎澎,澎,澎澎。”敲打木门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色里传出去好远,惹来一片狗吠声。
  屋里亮起灯光。
  半晌,传来人声:“谁?谁敲门?”

  张景义鼓起全身的力气喊:“我,我是景义,你姐。”
  “啊?”
  院门被打开,张景义的弟弟张景礼披着件薄衫走出来。
  仔细看了看:“姐,你怎么,怎么这个时候来了?”他扭头四下打量了一下:“你一个人?你不是走来的吧?”
  张景义腿一软,坐到地上,眼泪哗哗的涌出来,泣不成声。
  半搀半抱的把张景义弄到屋里,张景礼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姐姐,头发乱的,眼睛肿的,鞋上裤腿上全是灰泥,脸被夜风吹的青白青白的。
  让姐姐在炕边坐下,张景礼去外屋打了一盆水进来,兑热:“姐,你洗把脸,完了上炕暖和暖和。”

  张景礼的媳妇儿也起来了,不明所以的坐在一边。
  张景义接过毛巾在手里,攥了攥,看向张景礼:“弟,你姐夫死了。”
  张景礼吃了一惊:“啊?什么时候的事啊?那你来封信,或者让人带个信就行了,你这一个人跑过来干什么?现在外边不太平,这黑灯瞎火的,你要出点事儿照丰和金宝儿怎么办?”
  张景义木讷讷的看着张景礼:“家分了,让我搬出来,我没地方去了。金宝儿饿的直哭。”
  张景礼媳妇儿说:“姐,你洗把脸,上炕来说,看你这冻的。”
  张景义说了几句话,猛的看到弟弟的激动情绪也缓过了一些,低头用热水洗了脸,擦干净,张景礼说:“我再兑点儿热的,把脚烫烫,姐,你怎么不坐车呀?”
  张景义眼泪又流出来:“没有钱。你姐夫突然就走了,什么也没留下,也没交待。”
  张景礼愣了一下问:“刘华文两口子一点儿钱也不给你?操特个麻的,这个畜牲。”
  张景义吸了几口气,抬脚脱鞋,这会儿缓过来了,就感觉全身都疼。
  张景礼蹲下帮张景义脱下鞋,两只脚都肿了,右脚磨破了,袜子红了一大块,沾到了脚上。
  张景礼小心的把张景义的脚泡在热水里,然后脱下袜子。张景义说:“我自己来。”
  张景礼去边上找了找,拿了个瓷罐过来,等张景义忍着疼洗了脚,从瓷罐里挑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张景义脚上的伤口上,对媳妇儿说:“下地,去弄点吃的,我姐肯定是没吃东西。姐你什么时候从家走的?”
  张景义想了想说:“早晨。金宝儿说饿,照丰给煮了几块地瓜,完了我就走了。”
  张景礼顿了下脚:“造孽呀。”他媳妇儿披了件衣服下地去外屋了。
  外面院子里有人声,在窗外问:“爸,没事吧?”
  是张景礼的小儿子。张景礼说:“没事儿,你姑来了,你睡吧。一早早点儿起,把老大老二都叫过来。”
  窗外答应了一声,没动静了。
  喝了一碗热糊涂,张景义衣服也没脱就歪在炕上睡着了,太累了,见到弟弟一放松再也挺不住了。
  迷迷糊糊的,张景义被声音吵醒,习惯性的伸手在身边摸了摸,什么也没有。
  “金宝儿。”她一下子坐起来,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张景礼开门进来:“姐你醒啦,下地吃点儿东西吧,吃完咱们再合计。”
  张景义拢了一把头发,挪到炕边找鞋,说:“我得快回去,金宝儿一天没见我了,得哭。”
  张景礼把在灶台上烘着的鞋拿过来递给张景义,说:“先吃东西,然后我陪你回去。”
  摆上炕桌。也没有什么好的,咸菜,苞米面儿饽饽,炖了一大碗白菜,里面只有一点儿荤油。

  张景礼一家已经吃完了,就坐在炕边上说话。
  “姐,你有什么打算没?”
  张景义说:“不知道。我来找你拿主意。庄河是呆不下去了,没落脚的地方。”
  张景礼说:“姐,现在要求吃食堂了,什么都凭票按劳动力,我也养不活你们娘仨。要不,我找找人,姐你带着孩子去本溪吧,那边是钢厂,是中央直辖,地方大呢,好生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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