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把女儿丢给农村的父母，一个人去了大城市。她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间漂泊，做过服务员，文员，干过保险，直销甚至传销，但最后，她做了这行，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。她说，也许她还有别的选择，但她的女儿等不了了；她要让她的女儿受最好的教育，她不能让女儿像她这样。
　　后来的事，我们都已经听过了。
　　她在KTV做过，在星级酒店做过，在桑拿做过，她漂亮又有文化，无论在哪里都是红牌。她赚了一些钱，决定自己做老板，于是开了这间发廊。

　　当然，做这么个行当，得有人罩着。
　　这个人我们叫他“文哥”，据说黑白两道都很有背景。心姐做了他的情妇，另外还把收益的两成送给他。有一次和我聊天，心姐提起他，说：文哥人还是不错的；至少他要什么清清楚楚，要了你的，就一定会帮你忙。
　　心姐讲完了，自嘲地笑笑，说：我今天是干什么呢？你们个个都有一段往事，我也不是最惨的。唉，做我们这行的，哪个没有不忍触及的往事呢？
　　一番话说得我们个个垂首不语。
　　日期：2010-12-17　13:30:39
　　心姐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，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干练。她对我们说，她要去X地，她要找到她的女儿：她把店里的事都交给我，让我有什么事就去找文哥。她对我一个人说：美姿，文哥是可以依赖的；我会给他说，如果我一个月没有回来，让他帮你把这里支撑下去。
　　美姿，要记住赚钱最重要，赚够了钱，就离开这里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，但是，别相信男人。心姐临别的话令我伤感不已，我突然害怕再也见不着她了，我扑到她的怀里，紧紧地抱住她，痛哭了起来。
　　心姐反而安慰我起来，她笑着用手抚摸我的头发：傻丫头，姐还会回来的，喏，你不是快生日了吗？想要什么礼物，心姐回来就送给你。怎么还哭？——你打起精神来，不然把店搞黄了你们就都得站街去了！

　　心姐终于走了，开着她那辆历经沧桑的车走了。
　　心姐走后的几天，我一有空就看电视，看报纸，当我看到一座座学校倒塌的新闻时，我就替心姐担心。我给她打电话，但是已经打不通，不知道她是否到了X地。
　　前天下午，我心里烦躁得很，就到街上散步。在一个广场，看到有募捐的活动，我走上前去，掏出身上所有的钱，大概有两千多，投进了捐款箱里，工作人员要我留下姓名，我逃也似地跑开了。
　　日期：2010-12-17　13:33:11
　　我听到有人说真是活雷锋之类的。我心里却突然感到有些羞耻，我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我想，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妓女，不知道会怎么想呢。
　　晚上来了一伙客人，是文哥介绍的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领着，包了我们这里所有的姐妹，去外面玩。

　　喝酒的时候，我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，这个老板是盖房子的，并且似乎在X地也有过工程。
　　后来在房间里，完事之后，我打开电视，正好是关于灾区一个震毁的学校的报道，这个学校有很多孩子被埋在了废墟中。这个老板突然走过去把电视关了，抱着头蹲在地上，嘟囔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，似乎有几个字眼是“招标”、“工期”、“天灾”之类。
　　我感到一阵恶心，跑到卫生间呕吐不止。
　　第二天上午，我戴了一幅墨镜，把从那个老板身上赚到的钱，不仅是我那一份，所有的，——她们都不愿意要这些钱，——全投进了捐款箱里。
　　明老师，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作家是郁达夫，后来我看了他一些书，也渐渐地喜欢上这个才华横溢、愤世嫉俗的人世间最坦率真诚的文人了。我看到有一种最新的《郁达夫全集》出版，于是买了寄给你。你不会认为这钱不干净吧？这是我的小小心意，你万勿却之。
　　祝幸福快乐。

　　　　　美姿
　　　　×月×日
　　日期：2010-12-17　21:31:57
　　11.明玉致美姿：一朵小花的生日
　　美姿：
　　你好。

　　书我已经收到了。这套书，我半年前就在报纸上看到了，一直想买，怎奈囊中羞涩。我到现在还最喜爱郁达夫，我爱他自怨自艾的笔调，因为我也是自怨自艾的。我翻着这套最新最全的全集，闻着一本本淡淡的书香，心里实在说不出的欢喜。
　　美姿，谢谢你的书，谢谢你圆了我很久的一个梦。
　　可是，美姿，你为何要有那不必要的担心呢？你总说我对自己苛责太甚，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？倘说你的钱不干净，那世上还有干净的钱吗？你忘了我说过，我要你做我的红颜知己吗，若不知你懂你，我又怎么配得上知己二字呢？
　　只是，你以后万不要再送这样贵重的东西，我实在受之不安。美姿，你的钱不脏，可是挣得很辛苦，我接受了，会有深深的负罪感。你是知我懂我的，所以，别让我受窘不安，好吗？
　　美姿，我最近常感到价值的幻灭。我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，无非是读书、写作、教书而已。

　　我这些年已经很少读书了，写作也作为一个梦想渐行渐远，我感觉每日活在种种毫无价值的琐事之中，即便偶有闲暇，也难有自由的心境。
　　我真想逃开一切的琐事，然而我是一个男人，一个结了婚的男人，我还要赚钱、养家。
　　日期：2010-12-17　21:40:06
　　我真后悔结了婚，我倘或是一个人，喝粥吃咸菜也就罢了，可是我有什么资格拉着别人一起受苦？我常常不得不计较一次几块钱的监考费，以及课时补贴的一个零头，我也渐渐习惯了买白菜萝卜时一毛两毛地去讨价还价，当我这样做的时候，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，可我又不得不如此：金钱二字，像紧箍咒一样罩在我的头上，使我如一头驴子般终日绕着磨盘游走。

　　我曾经十分喜欢教师这个职业，我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名“心灵的工程师”。可我现在知道，这不过是媒体强加给寒酸教师的光环，这不过是一个假象。真实的情况是，在现行的教育体制下，一个教师，面对日益滑坡的教育现状，几乎无能为力。我越来越感到：越是负责的教师，生活得越是艰难，越是不负责任的教师，越是如鱼得水。

　　我现在明白了，教师只是台面上的木偶，他的教学，实在是被一根根有形的无形的线牵扯着，他几乎没有任何的自主性，甚至，他课堂上每一句话，都有着严格的规定。我曾给学生开设心理健康的讲座，但很快就被领导叫停了，理由是占用学习时间。我试图培养学生对语文的感性认识，我鼓励他们读小说，然而遭到了校长的批评。我去和校长理论，校长说，他要的是升学率，是考入重点高中的人数。

　　于是，我只能按照他们的方式教语文，讲字词，讲语法，讲阅读理解，讲标准答案。那些所谓的试题，我常常是看了答案之后才敢讲，不然我自己都会做错，——不是我一个人这样，我所知道的语文老师都是这样，就这样骗着自己骗着学生。这就是现在的语文教学！
　　这样的语文教学，是我们今天教育的一个缩影，同时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缩影。睁开眼看看，有多少人是在整天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干着掩耳盗铃的事呢！
　　日期：2010-12-17　21:43:59
　　我渐渐失去了一个教师应有的激情，我是指那种源自内心呼唤的激情，而不是“做”出来的语言和动作的激情。当一个人天天讲的东西没有几句是他想说的，他还会有什么激情呢？可笑的是，学校最近正在推广激情教学。于是，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演员，终日手舞足蹈地重复着单调的歌曲，——美姿，其实我从事的工作和你正在做的，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。